第四十五回 二当家作孽鸡鸣寺 住持僧明授渡人舟
龙门崮半山腰上的鸡鸣寺中，朱三正坐在大雄宝殿里摆放的长条桌上喝着闷酒。
他的心里很不痛快、异常纠结。
这次被麻天雷狠狠敲了一杠子，失了体面不说，又泄愤打伤秦占武、打死孙喜，给自己和整个清风寨埋下了隐患，想想真有点后怕。
现在虽然绑来了秦玉珠和她的丫环，可这毕竟不是一般人，不但是秦家的千金小姐；也是王家没过门的媳妇。官府的捕头王义禄和安东卫巡防营管带王义福，那可都是惹不起的主，再加上老谋深算、财大气粗的王学富……
现今，如果不再狠狠敲上一笔，心有不甘；可下手重了，收不了场又怎么办？最重要的是：一旦暴露是自己绑架了秦玉珠，那就等于承认收下十斤黄金、打死孙喜的就是我朱三；便宜还没捞着，就已经惹下了一身骚。
这件事如何向丁一山交代，如何收场？他心里的确没有一点底。如果激怒官府和安东卫驻军兴兵剿匪，这小小的鸡鸣寺就首当其冲，就会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。可如果马上向清风寨转移，这一切咋向丁一山解释？说自己惹了祸，害怕了？……受了麻天雷的气，被敲十斤黄金的事，能说吗？不讲江湖规矩，打死孙喜的事能说吗？秦玉珠如何处置？
朱三越想越后怕……现在是进不能进，退又不能退，一时没了主张，心内乱哄哄的。
陪他喝酒的土匪小六子已经喝高了，见朱三有些六神无主，也揣摩到了八九分，他大着胆子说道：
“二哥！我知道，你是怕官兵前来搜山清剿，咱们这鸡鸣寺抵挡不住，连累兄弟们；往清风寨转移，又跟大哥不好交代，两头为难。可我，有个主意……”
朱三喝了口酒，斜着眼说道：
“你小子，能有什么好主意？”
小六子咕噜着小眼、摆弄着双手说道：
“人往高处走，水往低处流。如果官兵来犯，鸡鸣寺抵挡不住，龙门崮顶上的清风寨，也得落荒而逃。到时候，大家都要埋怨你，是你惹的祸……既然是这般光景，还不如趁早，带上兄弟们和这个秦玉珠，另立山头！秦玉珠就是你的压寨夫人，她那个丫环小梅，干脆就送给我。”
朱三又喝了口酒，“你小子，说话可要当心。”
小六子不以为然，接着说道：
“这样干，就算没敲上银子，也有了自己的山头，还搂上了个‘压寨夫人’，没吃亏……”
朱三摆了摆手，叹了口气说道：
“哪有现成的山头，等着我们去立？你小子，别想美事了……”
小六子将手晃了晃，又故作神秘地继续说道：
“二哥，我还有个主意……嫌另立山头太麻烦的话，我们就跟着你，带上秦玉珠，去投藏马山。”
朱三心里猛一激灵！
藏马山山高林密、人马众多，当然是最为安全的去处；但现在厚着脸皮低声下气去投麻天雷，那就等于承认自己沦为了无家可归的一条狗，他麻天雷就会开开心心地看我的笑话……不过，这也确实是一条活路，最起码官兵就奈何不了自己了。虽然没有拿得出手的“投名状”，可秦玉珠在手里，敲来一大笔银子是迟早的事；这秦玉珠就不但不是累赘，反而可以成为自己的“摇钱树”了。
小六子见朱三不但没有反对，反而流露出了动心的神情，便赶紧补充说道：
“这个秦玉珠已经绝食两天了，啥也不吃，要是真饿死了，那我们就是‘竹篮打水一场空’了。所以，‘好汉不吃眼前亏’，趁官兵未到，丁一山也还没闻到腥味，就赶紧行动。不然，就走不脱了……”
朱三叹了口气，突然猛喝了口酒，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就在朱三下定决心，准备去投奔藏马山麻天雷的时候，一个土匪来报说：鸡鸣寺原来的方丈至善，带着三个和尚和虎威镖局的二镖头来到了山门前，有事要面见“二当家的”。
朱三心里又是猛一激灵！
他思索了片刻，觉得这些人到来，应该与秦玉珠被绑的事有关，可怎么会来得这么快？
“快！把他们带上来……”朱三喊道。
不一会儿，几个持刀的土匪押着至善、世杰和觉能、觉显、觉海五个人，来到了大雄宝殿。
“老和尚，你胆子不小啊！不但没跑远，竟然还敢回来找事？想死吗？”朱三大声吼道。
“阿弥陀佛！老衲乃佛门中人，生死由命、不吝残生。此次大胆回返鸡鸣寺，一来为拜谒佛祖菩萨，昭示佛心；二来，为二当家的指点迷津、送达福音，甘为人舟、以渡苦海……”至善合十说道。
“指点迷津？送达福音？你这个老东西的嘴，就是潮白河的水，真能口若悬河啊……我问你，迷津是什么？福音在哪里？”朱三放缓了口气，瞪着眼问道。
“二当家的，这位施主，想必你们已经有缘相识吧？”至善指着世杰问道。
“这是日照城虎威镖局的二镖头张世杰，我知道。怎么啦？”
“他来鸡鸣寺见二当家的，定有机缘，可否知晓？”
“有什么话直接说，别他娘的乱绕弯子……有屁快放！”朱三已经有些不太耐烦。
“他今天来，不是代表虎威镖局，而是代表秦家秦怀仁、秦占武两位施主来的。是作为中间人，来给二当家的送福音的……”至善继续说道。
朱三一愣！心里想：“秦占武下黑手要对付的就是虎威镖局，现在怎么会又让虎威镖局的人，替他冒险出来疏通？这真他娘的蹊跷……”
“二当家的，我是作为中间人，来给你送银子的……”世杰直截了当地说道。
“我没听错吧？……给我送银子？”朱三佯装不解，皱着眉头问道。
“您没听错！一千五百两的银票，就在我这里……对方的请求只有一个：让我把秦玉珠和丫环小梅带回家。”世杰继续镇定说道。
朱三心里一惊！暗想：“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认定是我绑了秦玉珠？……既然我没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，那这应该就是在诈我。”
他稍加思忖，便大声吼道：
“秦玉珠？秦玉珠跟我有什么关系？”
世杰一听朱三在故意推脱，心里有些着急，“二当家的，咱明人不做暗事。都是乡里乡亲的，人家有意说和，何必苦苦相逼呢？”
“他娘的！说什么屁话？老子逼你了吗？”朱三骂道。
“阿弥陀佛！二当家的，请息怒。年轻人讲话不讲分寸，直来直去，未必不是好事。你念在他一片好心，大人大量，不要往心里去……”眼看双方就要动怒，至善赶紧出手圆场。
他心里明白，这个杀人不眨眼的“混世魔王”，绝不会轻易放人，只能先稳住他，等待智信说服了丁一山，前来出手解围。
“老秃驴！你也不要他娘的尽装好人……好心？什么好心？不就是给我送张银票吗？老子还‘无功不受禄’呢……赶快滚蛋！”朱三继续吼道。
他嘴上吼着，心里却惦记着那张一千五百两的银票，觉得这张银票来得正是时候；不然，再晚到一阵子，等老子抬脚走人去了藏马山，那就完全错过了……可是，收下银票就得放人，现在能承认自己绑了秦玉珠吗？
世杰强压心中的怒火，拱手说道：
“二当家的！江湖人行走天下，仗义执言。你也是顶天立地响当当的一条绿林好汉，应该敢作敢当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躲躲闪闪不肯面对我们？如果您有什么别的要求，完全可以说个明白，我也好向苦主说明状况，妥善解决……”
朱三将桌子一拍，霍地站了起来，“他娘的！还有人敢到我的地盘上来教训我？难道不怕老子现在就宰了你？”
张世杰也有些按捺不住，“二当家的，你不要发怒。我敢到你这里来，就不怕你杀了我。但是，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，况且我是来给你送银子的呢？你要是不怕天下人笑话，我这颗脑袋，现在就送给你！”
“哟呵！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有种……那我要是银票也要、脑袋也要，你还嘴硬吗？”朱三晃着脑袋恶声问道。
“我觉得堂堂龙门崮清风寨二当家的，做不出来……”世杰说道。
“阿弥陀佛！和气生财、和气生财，退一步海阔天空，和平养无限天机。两位年轻人消消火，有事大家慢慢商议；平日里无仇无怨，犯不着刀枪相见伤了和气。鸡鸣寺乃佛门祥和之地，数百年间度人无数。今日里大家有缘聚首，万事皆可‘化干戈为玉帛’……”
至善说着，又故意转头向世杰问道：
“这位张世杰施主，您认为苦主所指之人身在鸡鸣寺，可有证据支撑？”
张世杰拿出了绑匪写的那封信，“二当家的，请你看看这个……”
朱三心里一惊！故意扬扬头问道：
“这是什么东西？”
“这是您写给秦占武的那封信……”
“信？我写的？……写的什么？”
“信是您自己写的，还是您自己看吧……”
世杰说着，顺手将信交给了一个土匪小喽啰。
朱三拿着这封信，故意在眼前横着竖着晃了晃，然后随手扔在了地上。
